开场白
六月下旬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在多伦多家中的卧室沙发上看书，小儿子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老爸，这是我这个学期的成绩报告、老师上课时发的大纲和资科，还有我做过的作业和练习，你看要不要保留下来。”他知道我在帮助一批中国来加拿大读高中的留学生，平常不时跟他打听学校情况，向他讨教学习上的事情。小儿子读完了9年级，马上升读10年级，而我照顾的留学生大都是来加拿大读10年级。不过，我还是叫他把东西放下。加拿大各省高中开始年级不一样，9年级在加拿大东部省份属于高中一年级。现在中国来加拿大读中学越来越低龄，说不定什么时候儿子这些学习资料我能派上用场呢！
一年前，小儿子随我们从中国回流加拿大。他在中国生活了十四年，再过几个月就是十五岁的小伙子，但在我面前他仍旧象小时候那样的毫无居束，把东西放在地毡上，他趁势躺在地上，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儿子，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你也回来上学一年，你有什么可以跟我分享、分享……”。
我话音未完，他闭着眼睛立即睁开。我心想，这个话题太沉闷了，这孩子肯定会爬起来溜走。没想到他只是翻了个身，仰望天花板，接了我的话题，跟我聊了起来。
我坐沙发他躺地上，我们爷俩东拉西扯，这一聊，倒聊了大半天。
“英语这门坎终于迈过去了”
来加拿大读书，英语是一道门坎，从中国来的无论是“学霸”还是“学渣”，都没有办法绕道而行。
一年前的新生入学测试，老师觉得儿子的英语水平中等，根据他的年龄把他编排到ESL的C级别，入读九年级。ESL是专为那些英语并非母语而是第二语言的学生而设计的英语课程，从A至E共有五级。现在，儿子已经过D级，下学年他除了完成E级还可同步选修正常英语即十年级英语。
“这一年我最大的收获，是可以完全听懂课堂上老师讲的，”儿子分享道。“刚来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课，我还能连猜带蒙，大概明白一点点。但听班里同学讨论，我就插不上嘴，不知道他们讲什么。记得上美术第一堂课，老师让大家二人一组，自由组合，互相认识，问对方姓名、有什么兴趣爱好，然后向全班介绍你的同伴情况。我的邻座是当地人，她把我说的都复述一遍，我不但把她姓名念错，也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只好借口说我忘记她讲什么，让她自己说出来，好掉人呀。上ESL课还好点，老师说得慢，同学用简单词句，上其他正常课例如商业、科学、美术等困难大得多，我要同本地生一齐，他们土生土长读了八年书，用英语去听说表达和写作比起我这个刚抵埗外来生，不说你也知道有多大的差距。有一次，有个本地同学好奇问我，他们讲笑话我为什么老是说’Yes, Yes’，他不知道我实在听不懂他们讲什么，只能微笑地说’Yes, Yes’，假装我是听懂了。”
他继续道：“刚来第一个学期我上课生怕听不全搞不懂，每节课特别专心拼命去听，放学回来特别累，只想躺在床上睡觉……”我一边听一边在回忆，难怪有一段时间他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我还以为一个月还在倒时差呢！
儿子在英语方面的困惑挣扎在三个月后家长老师见面会上，老师都有反应。不过，这里的老师非常理解，一再赞赏孩子的努力，要求我们对孩子多加鼓励，要有足够的耐心。因为，成长需要时间。
幸好儿子在教会里认识了几个同校的学长，他们都是韩裔日裔新移民，来了几年，英语不错。每天中午这几个有爱心的学长都会约定我儿子在学校对开来的公立图书馆某个角落一齐吃各自准备的午餐，一齐聊天。这一招还真管用，儿子练了英语也练了自信。
后来，我们知道教会每周五晚在多伦多大学里有个《圣经》英语学习班，就鼓励儿子也参加。开始时轮流读《圣经》，轮到他不会读，牧师帮他，他坚持了几个月，终于有一天晚上他回来，兴奋地对妈妈说他可以用英语同人讲自己的学习心得了。
“儿子，下学期开始你上的常规英语，你将失去特殊照顾待遇，同本地学生一起一视同仁地上课做作业参加讨论。人家英语的听说会写是从幼儿园小学初中这样积累下来的，你是中途上车的插班生，所以，你将会更加有新挑战，将你要比别人付出多几倍的努力！”我开始教训了。
“老爸，打住，再说我就要离开了！”儿子立即打断我。
其实我是典型的“中国式父母”，在学习上总是施压、层层加码。细心想一下，按每天上课平均6个小时，一个学年大约1200个小时，儿子的英语水平己经交足功课，九年级所修的八门课科科都是，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上网看东西玩游戏让压力透透气”
项羽舞剑示在沛公，接着，我聊到一个敏感话题：上网看东西打游戏。
“你近期整天关着门干什么？好像都在上网打游戏，是吗？”我问道。
“什么整天，一天我才玩二个小时。”儿子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止二个小时呀！”我心里暗暗地计算着。下午三点半回到家，书包还没放好，电脑已经打开，玩到六点多，吃完晚饭，帮忙做些家务，在正式做作业之前、做作业之间和做完作业之后，还会见缝插针地拿着手机捣弄手机小游戏。
“玩手机的时间不算数”，孩子知道我想说什么。“有时候作业太多了，遇上第二天要考试测验，我能一天都不玩游戏，只能在周末补回的，所以你以为我一天在玩呢。”他说的也是实话。
如何面对小留学生上网玩游戏，是不少陪读家长留守父母们的心病。
在中国，我们对孩子上网有个不成文的约定：只有周末才可以玩二小时，中间还要起来休息一会。升读中学他是住校的，周末才回来，那个约定也成了他的习惯。但来到加拿大，一切都改变了。家庭作业少了，在家呆的时间长了，空闲下来，上网成了每天的指定动作。今天的90后、00后，一天不吃饭、不喝水可以忍耐一下，但一天不去上网可受不了。那些从国内书山题海包围中“解放”出来、从父母和老师全方位监督中“自由”的16岁左右的小留学生们，再有节制也拒绝受不了网络的试探。
“你现在还玩国内的那款游戏？”我转换个话题。
“对，一样的，只是更改了服务器。”他答。
“哦，在加拿大玩游戏与中国有什么不同？”
.“更加快速，不会卡机！在国内玩的话网速太慢老是卡机，最气人的是你有机会反击却因为速度不快，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你干掉……”，他似乎越说越兴奋。
“所以，你在加拿大玩游戏，觉得更加痛快？”我探讨道。
“你是什么意思？”他用眼角瞄我一下。“老爸，你不要以为我只是玩游戏，我还是在学英语的。”
边玩边学，多好的藉口，我心里想。
“我玩的游戏都是英语版本的！我玩的游戏是队战，一组好几个人，有时候会有些讲英语的人加入，我们会用到英语术语配合。”他解释道。“有时候我也会开着电脑不玩只看别人玩，听他们用英语对话，我也从中学到不少攻略。你懂英语，操作更顺利，各种武器运用起来才得心应手。”他说的有些道理。
但从内心我还是认为上网玩游戏不是一件“正经事”，浪费时间荒费学业，容易演变成“网瘾”。事后，我同太太提及和孩子的对话。她引导我说，你要对自己的孩子有信心，这些年我们以身作则他应该知道上学读书是他责任；你要对自己的孩子有信任，他应该是个有节制的人；还有，我们回来都觉得压力不少，何况是孩子，如同游戏全部“清零”，他在加拿大也是重头开始，极不容易。让他玩游戏适当轻松一下，权当“减压”。
交友，仍缺一把钥匙
“第一次独自回中国探望你的小伙伴们，你都通知他们了吗？”小儿子吵着回中国过暑假，我们同意了，年迈的公公婆婆也挂念着孙儿。
“早就安排好了，一个月的行程排得满满的。”儿子虽然和小伙伴们分手一年，但他们在网上保持联络。
“如果能呆久一点更好”，儿子说。
“那你干脆留在那边，重回你的母校，继续读你的初三，”我逗他玩。
“好阿，你以为我不想吗！只怕我来真的你和妈妈不答应。”儿子回敬我一句。“三年后我有能力，我会争取回去中国读大学的！”未了，他补充道。
最后那句我听着耳熟，我以前也曾经听过儿子的二个姐姐说过的。老大Christie和老二Garbo刚刚返回加拿大读高中头一年，每当想念国内的好朋友，她们都会冲口而出说这句话的。现在Christie已是多伦多大学大三学生， Garbo刚从中学毕业将入读多伦多Rynerson大学建筑艺术专业。这俩姐妹回中国读大学已成为历史旧话。
“不过，现在许多同学都想出国读中学和大学，你回去做好心理准备，他们的父母可能向你问长问短的。”我提醒他。
“我不像你，又出书又写专栏，如果我的同学想出国留学的话，我干脆叫他们来加拿大和我作伴，你做他们的监护人，怎么样？”儿子知道我在帮一些朋友的孩子们。
我没有搭理他，仍然按我的思路问；“这一年下来，你在这里的学校交了多少个朋友？”
“没有一个，只是有些聊得来的同学罢了。”他再补充解释“聊得来同学的多是中国人，当地的同学特别是西人同学都很幼稚似的，还像小学生那样用手当枪玩打仗，或者追逐打闹……”。加拿大高中没有中国那种班的概念，选不同科目进不同课室，同学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像中国的那样紧密，如果是读寄宿学校的，同学之间更是朝夕相处了。
“之前邀请你去玩彩弹枪战的犹太人同学，他怎样了？”我们住在犹太聚居的森林山。
“他们那帮人玩得太粗暴野蛮，不适合我。”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家儿子是个书生。而且，他蛮清高的，在学校旁边的大操场跑步，他也喜欢独立一人。所以，来加拿大后的第一个暑假，他吵着要回中国过。
“还好，你有几个跟你一齐回教会的毕业班的校友，”我安慰他。
“不止这些，我还有不少网友呢！”他一跳而起，走出我的房间。
……
望着儿子离开的身影，忽然间我觉得他长高了，一米八的帅小伙子呀。最开心的是同他聊天过程中，我有一种感动：把这一年，发生在我儿子以及我身边留学生们的故事写出来，酸甜苦辣、悲喜交杂，有失败的教训、也有成功的榜样，或许这是我20年后重返加拿大的第一件史命。
《圣经》说得好，“施比受，更有福”！
我又要忙碌了！